“那些成为过往的巴黎和纽约的照片却仍然闪烁着温和的光芒,一个他毕生所展示的大同世界——‘那是一个温和的、乐观的,甚至有些老派的世界,其中没有暴力,没有战争,没有残酷或者痛苦,没有贫民窟,只有一些大宅子。这个世界有的是欣欣向荣的开端,甚至还有不少美丽结局。’”
这是摄影师艾略特·厄威特(Elliott Erwitt)眼中的世界。艾略特·厄威特是马格南图片社前任主席、纽约学派核心人物。他以捕捉日常生活场景的黑白照片闻名。厄威特1928年生于巴黎,1941年随家人搬到洛杉矶。他的照片总是保持一种克制——既不侵犯、也不剖析,里面永远只有机智而冷静的观察,以及必不可少的幽默。正如很多人评论他的——他拍摄的是“非决定性瞬间”。如今,在厄威特迎来自己90岁生日之际,两本画册《艾略特·厄威特的巴黎》与《艾略特·厄威特的纽约》让中国人对他有了更多的认识。
艾略特·厄威特有很多照片广为流传,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,我并未特意记住他的名字(那时我还没有全心投入到摄影之中)。之后再次认真观看他的作品已是去年,晚饭过后我和朋友在她家中席地而坐。她从上千册书藏书中取出厚厚一摞摄影画册,摊在地上,我们准备用它们打发夜晚的时光。其中就有厄威特。
法国巴黎,1951年
这次我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,但与他相伴的是另外一群人:布拉塞,塞尔吉奥·拉莱,罗伯特·杜瓦诺,以及我脑中回响的亨利·卡蒂埃·布列松,约瑟夫·寇德卡,以及欧仁·阿特热。与厄威特相似的是,上面几乎每一位都拍摄过巴黎。布拉塞总能在巴黎的漆黑夜色中攫取到腐朽和浪漫;阿特热拍摄的空旷的巴黎“已经无法返回”(中平卓马语);布列松为数不多的巴黎照片依然保持严谨和张力;拉莱和寇德卡是我当时最喜欢的摄影师,因为他们苦行僧般在流浪中保持的专注力和洞察力,照片深藏对事物的思辨,他们也到过巴黎;某种程度上说,杜瓦诺的巴黎和厄威特的巴黎有着相似之处,他们的照片避开伤痛,充满生活的智性和幽默,些许不同的是杜瓦诺一生只拍摄巴黎,他仿佛也是照片中无形的那部分,而厄威特,用亚当·戈普尼克的话来说:“凭借他标志性的些许乖张的机智,决定仅仅把巴黎作为出生地,而不生活在那里。因此,在五十多年里,他造访巴黎的身份是……一个游客。”
法国巴黎,1989年
法国巴黎,1989年
正是由于他的机智与幽默,反倒曾使我与他的照片保持距离。因为那些厄威特标签下的狗、行人、情侣和博物馆的观众,无不保持轻盈的状态,所有的角色就像被洗净的衣服晾晒在眼前,既不深刻也不煽情,而是一种同样保持距离的回望。那时的我沉醉于照片中思辨的表达,对于厄威特的轻盈和幽默并不感冒。
美国纽约,1955年
美国纽约,1977年
但是随着思考的积累,我的认知也发生了变化,特别在翻看厄威特的两本最新画册——《艾略特·厄威特的巴黎》与《艾略特·厄威特的纽约》之后有了更多样的认识。除了拍摄巴黎,纽约是他生活和出道的地方,他在这里也拍摄了大量照片。即使在他生活最久的地方,他的照片仍然保留了某种距离——既不侵犯、也不剖析,里面永远只有机智而冷静的观察,以及必不可少的幽默。正如很多人评论他的——他拍摄的是“非决定性瞬间”,他照片中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的长,虽然内容也是市井街头稍纵即逝的人事,但他的幽默却像镇痛剂一样使时间绵延开来。对,任何幽默都是生活的镇痛剂。
大都会艺术博物馆,美国纽约,1988年
印象最深的是1988年拍摄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那张照片,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笔直站在四座埃及神像旁边,严肃的神情下仿佛她也要成为历史的一部分,让人发笑但又被克制住。这是因为,他的幽默不是纯粹的幽默,不是笑话,其中藏着一种诗意的灵光。我一直认为,摄影是最接近诗歌的图像媒介,而厄威特以其独特的幽默完成了诗意的转化,好似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所表达的某种幽默:“我们围成圆圈跳舞,猜测;秘密安坐中央,洞悉一切。”再比如他在1957年拍摄于巴黎街角的照片,一只狗端坐在汽车驾驶室的位置回望镜头,此时此刻,它替代了它的主人成为新的文明生物。但仅仅在这个瞬间,在这样狭小的方形空间中,一只坐在驾驶室的狗才拥有了撼动主人的力量。诗歌是压紧的弹簧,而照片亦是如此。更进一步说,厄威特的照片就像是那个时代的弹簧床垫,有人在上面倒头睡下,有人缓缓起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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